江澄被小姑娘問得一楞，一時間竟不知道小姑娘這話是什麽意思。說她這話是反問，偏生又是帶嗔的陳述，說她只是陳述，但卻又帶了幾分玩笑。似認真似假意，似哀怨似欣喜，簡簡單單一句話，她的眉眼之間，卻能給人這些覆雜的感覺。

見他楞住，小姑娘又是一笑：“前輩緊張什麽呀，我就是對你說的話，還個口而已，我向來是嘴上不服人的。”這句話勉強算緩解了當下奇怪的氣氛，而江澄也放松了一些，雖然，他還是在想著小姑娘那句話的用意。

出乎意料的是，小姑娘真的在當年之後就練出了相當不錯的酒量。一個是看著圓月心生孤單，各種情緒堆砌在一起，恰好又有個陪伴的人，讓自己挺放心的人。不過另一個在想什麽，恐怕只有她自己知道。所以兩個人湊在一起，後來又喝了不少酒。

上一次這樣喝酒是在什麽時候？他喜歡喝酒，但是都是小酌。至於痛飲，江澄想了想，大概是魏無羨死在自己眼前後，回到江家，他依舊不敢相信這個事實，逃避現實般的喝酒。啊，還真的是痛飲，沒人陪著，獨自痛飲。

再上次呢？

姐姐的死。依然是獨自。

再上一次？

哦，有人陪著了。只是那是回不去的年少。

想到這裏，他的嘴角也難免掛上了苦笑。

“前輩你在想什麽？”小姑娘看他，大大的眼睛裏寫著疑惑。

江澄看到她這副模樣，心底也是覺得有些荒唐。他不會和金淩一起喝酒，因為不想帶壞了外甥。但他卻和一個認識了才沒多久的萍水相逢的小姑娘，一起坐在房頂上看月亮喝酒，這是怎麽看，都覺得不可能的事情吧。

他覺得自己沒有必要回答，然而他還是不知道為什麽的回答了：“想上一次和我一起喝酒的人，現在在哪。”

“前輩說的是，夷陵老祖前輩嗎。”小姑娘問道，如此直率的問話讓江澄有些驚訝。這麽多年了，就算魏無羨又借屍還魂的活了過來，也沒人敢在他面前提起這個人，她居然就這樣直白的說了出來。

江澄沒說話，點了點頭，當做默許了。她說的很對，的確是這樣。

姑蘇藍氏有雙璧，我們雲夢江氏就有雙傑。

只是如今，藍氏雙璧仍在，雲夢已無雙傑。

說起來也是奇怪和可笑，他和魏無羨兩個人，背著對方可以把命都不要了，生死置之身外，但是卻無法再當面坐下來，一起好好的吃頓飯，好好的對飲。

小姑娘沈默了一下，忽然抽出了玉簫。卻是那支簫在她禦敵之後，還未被她化回佩劍。她把簫放到唇邊，手指輕動，一首悠揚婉轉的曲子從她指間流淌出來，既有江南的柔和，又有北地的堅韌，讓人聽了，有一種舒緩、放松的感覺，這讓江澄的內心感覺稍微好了一些。

只是聽到最後，江澄只覺得心中猛然一震，因為少女突然轉換了曲調，化作了一首耳熟的民謠。

那不是一首普通的民謠。

那是眉山的舊曲。

在魏無羨還沒來之前，似乎是因為沒人和自己競爭，也沒人讓父親那麽偏愛，母親對自己的要求也沒那麽嚴格，自己還很小的時候，母親曾隱約給自己哼唱過這個歌。

當然那個時候，還是對自己很嚴格要求的。只是那時自己被別家孩子打傷了，傷的不輕，迷迷糊糊的聽到母親哼唱這個歌。但是母親的溫柔很短暫，因為她說，阿澄，你要變的厲害，才不會被欺負，你將來是要做江家宗主的，是要保護阿離的。

後來姐姐學會了這首歌。在自己難過的時候，姐姐也會喊自己阿澄，然後唱這首歌。

可是他沒有做到保護姐姐。這個錯，怨不得他人，只能怪他自己沒能保護好姐姐。

一曲作罷，她放下玉簫，又是咬了咬唇，卻是帶著幾分小心的說道：“我不知道該說些什麽，只是覺得，我能為前輩做的，只有這些。”

江澄沈默了半晌，才道：“謝謝。”

“前輩，你不要總是讓自己背負那麽多。”小姑娘想了想，似乎在尋找著合適的詞匯，“前輩還有金宗主，有整個江氏，有眉山虞氏的親人……”

“還有您未來的夫人，都可以幫您分擔的。”

他微微詫異的看向她，旋即搖了搖頭，金淩是要獨立長大的，江氏其他人都不是親人，眉山虞氏到底離得遠，也不是直系親屬，除了外祖父尚在……

至於夫人。這倒真是安慰的話了。他江澄自己過了那麽多年，一直都沒有過娶妻的想法。因為不想將就，世家小姐家室相當的雖多，可他不想和一個不熟悉的人不志同道合的人結為夫妻，否則必是一對怨侶。

就像以前的父親和母親一樣，總是隔著些什麽。

“你說的容易，到底是年紀還小一些。”江澄笑了笑，伸出手揉了揉她的頭發，果然看到了小姑娘不高興的表情。似乎小孩子都不喜歡別人摸他們的頭，他想到了自己的外甥，想氣的跳起來卻害怕自己因而不敢的模樣。

“前輩仗著自己年齡比我大，認為我不懂愛情嗎？”誰料小姑娘甩了甩頭發，一臉認真的看著他。

江澄看到她這種分明是小姑娘，卻強裝自己是個大人的模樣，更是想笑，“你還小，不知道如果夫妻之間不和睦，對一個家庭，一個孩子的影響……”說著說著，他也笑不出來了。

“我知道呀。”小姑娘見他神色不對，急忙道。

“那你說說看。”他看了看遠處的天空，圓月不知何時已經藏了起來，獨留雲後一片亮光，居然已經過了那麽久了，天都快要亮了。

“愛情就是……你喜歡江湖，我們便一起游蕩。你喜歡繁華，我們便一起走街串巷。你喜歡喝酒，我們便一起把酒言歡。不需要年齡相當家室相若，只需要興趣相合，即使未來有著困難，也可以一起跌跌撞撞的攜手共闖。”小姑娘沈吟了一下，一口氣說了出來，眼神裏一片認真。

江澄只覺得心底突然有什麽顫了一下，久久不能平覆。

太陽便趁著這個時機爬了上來，小姑娘很快被吸引走了目光：“前輩，你看，日出！”

“是啊，日出。”他重覆了一下她說的話，忽然又道：“謝謝你。”

“前輩方才不是已經道謝過了嗎，怎麽又謝？”小姑娘微微蹙眉，似是不解。

“是應該好好謝謝你，無憂。”

本站無廣告，永久域名（danmei.twking.cc）